第109章 炊烟暖

  岭南的清晨总是裹着湿漉漉的雾气。段鲲推开竹窗时,看见苏蘅蹲在院子里生火。陶罐里熬着小米粥,她拿木勺搅动的模样,让他想起多年前掖庭的老嬷嬷。

  “今天要喝两碗。”苏蘅没抬头,往灶膛添了根柴,“昨夜里你咳了三次,比前天少一次。”

  段鲲接过她递来的粗瓷碗,热气扑在脸上:“你总记这些做什么。”

  “我是大夫。”苏蘅吹凉自己那碗粥,“再说,你给的诊金还没付清。”

  这话是假的。三个月前段鲲摸出最后一块玉佩,苏蘅当着他的面扔进了井里。“在这儿用不上这些,”她当时指着漫山遍野的草药,“真想抵诊金,不如教我认茶。”

  午后他们去镇上交药材。苏蘅背着竹篓走在前头,粗布衣裳被风吹得鼓起来。路过铁匠铺时,她突然停下:“要不要打把新茶刀?你原先那把锈得切不动甘草了。”

  段鲲盯着炉火里的铁胚。十年前谢蕴之送的茶刀,此刻正在他袖袋里发烫。“不用。”他快走两步,“旧物件用惯了。”

  苏蘅没说话,往卖饴糖的摊位走去。回来时往他手心塞了块糖,糖纸剥到一半粘住了,她直接咬住糖块凑过来。段鲲下意识后退,糖块“啪嗒”掉进泥里。

  “怕我下毒?”苏蘅蹲下捡糖,裙摆沾了泥,“你第一次喝我的药,可是验了三回银针。”

  段鲲喉咙发紧。那日他确实偷偷验过药,后来发现她在窗缝里瞧见了。

  夜里下雨,竹楼漏得厉害。段鲲抱着被褥要去隔壁,被苏蘅拦住:“床榻让给你,我睡药柜。”

  “我是男人。”

  “我是大夫。”

  “我是说...”

  “我知道。”苏蘅突然吹熄油灯,“你怕黑夜里伤着我,可你枕头底下藏着的茶刀,这三个月从未出过鞘。”

  雷声滚过房梁。段鲲在黑暗里听见自己的心跳,还有苏蘅赤脚踩过竹板的声响。她摸黑铺好地铺,被子窸窣声里混着句:“其实你早该知道,我见过比你还重的伤。”

  第二日采药时,段崑仑踩滑了山石。苏蘅抓住他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,掌心全是冷汗。“去年有个采药人摔下去,”她白着脸笑,“我背着他走了十里路,他媳妇后来送了筐鸡蛋。”

  段崑仑望着她颤抖的指尖:“为什么救我?”

  “我是大夫。”

  “在宫里...”

  “这儿不是皇宫!”苏蘅突然吼出声,惊飞了树梢的鸟雀。她揪着药筐的背带,指节泛白:“你总说'在宫里如何',可你现在喝着山泉水,吃着我自己种的白菜,夜里听着蛙鸣入眠——段崑仑,你看看现在的太阳,和十年前是一样的吗?”

  那天晚饭时,段崑仑第一次说起往事。

  “谢蕴之死的时候,手里攥着我们的婚书。”他盯着粥碗里起伏的米粒,“阿芜的血浸透了我的外衫,三皇子还笑着说,这颜色配我的玉佩正好看。”

  苏蘅给他添了勺咸菜:“后来呢?”

  “后来我杀了他。”

  “难受吗?”

  “刀刺进去的时候,他喊了声'皇兄'。”

  竹筷“咔”地折断。苏蘅起身收拾碗筷,油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,晃得厉害:“明日去镇上买新筷子吧,要竹制的,不容易断。”

  立冬那天,苏蘅发烧了。段崑仑守在她床边,才发现这总说“我是大夫”的姑娘,手腕比竹枝还细。他学着熬姜汤,把灶台弄得全是烟。

  “放三片紫苏叶...”苏蘅哑着嗓子指挥,“柜子第二格...”

  段崑仑翻出个木匣,里面全是脉案。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,记录着他初来时的症状:“右肺旧伤,夜惊,厌甜食...”最新那页写着:“十一月十七,主动添衣,粥饮两碗,说腌萝卜太咸。”

  姜汤洒在炭灰里。苏蘅裹着被子坐起来:“医者记录病患,天经地义。”

  “我不是病患。”

  “那是什么?”

  灶膛里的火星“噼啪”炸开。段崑仑突然抓住她滚烫的手:“教我认草药吧,从当归开始。”

  第一场雪落下来时,苏蘅在院角种下忍冬藤。段崑仑帮她扶着竹架,指尖碰到她冻红的耳垂:“冷吗?”

  “你手更冷。”

  他们去镇上买了厚棉被,回程时遇见卖烤红薯的老汉。苏蘅掰开红薯递给他一半,蜜汁粘在嘴角:“小时候娘亲说,吃红薯要说'甜过药',病就好得快。”

  段崑仑望着她鼻尖沾的炭灰:“现在病好了吗?”

  “早好了。”苏蘅指着心口,“这里住进个总皱眉的病秧子,天天要我煎药。”

  除夕夜,苏蘅包了韭菜饺子。段崑仑擀破三个面皮后,被她赶到灶台烧火。

  “往左添柴...不是那边!”

  “火太大了!”

  “段崑仑,水还没开!”

  饺子煮成片汤时,两人对着糊锅底笑出眼泪。苏蘅抹着眼角:“去年这时候,我对着药柜吃冷馒头。”

  “明年...”段崑仑突然说,“我帮你腌腊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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