焰,逼视着郑昌,“你可知,打造一副精良的骑兵札甲(铁片编缀甲),需铁几何?打造一柄可破匈奴皮盾的环首长刀,需铁几何?打造一架可射三百步的强弩机括,又需铁几何?!”
蒙恬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悲愤:“我大秦铁山所出,虽丰,然非无穷尽!今岁兵部所请之铁料配额,尚不足所需七成!工匠日夜不休,炉火彻夜不熄,犹难供前方将士换装!此刻!你竟要将这保家卫国之铁,拿去铸犁?!铸这翻土之器?!”他猛地踏前一步,脚下金砖似乎都在震动,指着那铸铁犁铧,厉声质问,“此物能挡匈奴铁骑否?能斩冒顿单于之首否?!郑内史!你是要让将士们赤手空拳,用这犁铧去迎战匈奴的弯刀利箭吗?!”
郑昌被蒙恬的气势逼得脸色发白,但事关国本,他亦不退让,梗着脖子反驳:“大将军!民以食为天!若无充足粮秣,纵有百万雄兵,亦成饿殍!昔年长平之战,若无巴蜀粮道支撑,武安君(白起)焉能围赵军四十六日?若无敖仓、陈仓之粟,王将军(王翦)六十万大军伐楚,如何支撑经年?!农桑,乃兵战之基!此铁犁能增田亩之产,实乃养兵之源!岂可本末倒置!”
“养兵之源?”蒙恬怒极反笑,声音冰冷刺骨,“待匈奴铁蹄踏破萧关,长驱直入,焚烧你的粮仓,掳掠你的黔首之时,郑内史再去抱着你的铁犁痛哭吧!兵战之基?兵战之基在于利刃坚甲!在于强弓劲弩!在于将士用命!而非这田间地头的铁疙瘩!”
“你…你这是穷兵黩武!”郑昌气得浑身发抖。
“你才是鼠目寸光!因小利而忘大患!”蒙恬毫不示弱。
殿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!支持郑昌的农官、文臣与支持蒙恬的武将、军功贵族们,纷纷引经据典,加入论战。一方大谈“仓廪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而知荣辱”,“农为天下之本,本固邦宁”;另一方则高呼“忘战必危”,“匈奴不灭,何以家为”,“兵者,国之大事,死生之地,存亡之道”!声浪越来越高,引用的经典从《商君书》到《孙子兵法》,从《周礼》到《管子》,争执的焦点从铁料分配上升到国策根本——“农”与“战”,这大秦立国根基的“耕战”二柄,在这具冰冷的铸铁犁铧前,竟隐隐有了失衡与撕裂的迹象!
群情激愤,唾沫横飞,殿宇穹顶下回荡着激烈的争吵,如同一锅沸腾的滚油。端坐于丹陛之上的嬴政,却始终沉默如渊。他深邃的目光,如同两口古井,平静地扫过下方争得面红耳赤的群臣,扫过慷慨激昂的郑昌,扫过须发戟张的蒙恬,最终,落在了那具引起轩然大波、黝黑沉重的铸铁犁铧之上。那目光中,没有愤怒,没有偏袒,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、如同在权衡江山万钧重量的思索。
就在争论即将失控之时,嬴政缓缓抬起了手。
只是一个极简单的动作,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但刹那间,如同无形的寒流席卷而过,沸腾的章台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!所有争吵声戛然而止!文武百官如同被扼住咽喉,呼吸都为之一窒,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丹陛之上那尊玄色的身影。
嬴政的目光,越过了噤若寒蝉的群臣,落在了武将班列最前方,那位一直沉默如山、须发皆白的老将身上。
“王老将军。”嬴政的声音平静无波,如同冰层下的暗流,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,“你戎马一生,破城灭国,长戟所指,六国披靡。”他微微一顿,手指缓缓指向殿中那具沉默的铸铁犁铧,“今日,朕以此物问你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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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,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郑昌眼中燃起一丝希望,蒙恬则握紧了拳头。
嬴政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,穿透空间,牢牢钉在王翦苍老却依旧锐利的眼眸上,一字一句,清晰地问道:
“此犁铧之锋,可断韩魏之禾否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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静。
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章台殿。巨大的蟠龙金柱投下沉重的阴影,沉水香的烟雾也仿佛凝固在空中。所有人的目光,都死死聚焦在那位须发皆白、如山岳般屹立的老将身上。
王翦缓缓抬起头。他那张饱经风霜、刻满岁月沟壑的脸上,没有任何惊讶或波澜,只有一种看透世事、洞察秋毫的深沉平静。他没有立刻回答皇帝那石破天惊的问题,而是将目光投向殿中那具黝黑的铸铁犁铧。他的眼神专注而悠远,仿佛穿透了那冰冷的铁器,看到了无垠的田野,看到了烽烟四起的战场,看到了帝国运转最核心的脉络。
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。群臣屏息,连蒙恬紧握的拳头都下意识地松开了几分,郑昌眼中的希冀也化作了更深的忐忑。
终于,王翦缓缓开口,声音苍老而浑厚,如同古钟低鸣,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:
“陛下。”他微微躬身,姿态恭敬却自有千钧之力,“此犁铧之锋,锐利无匹,破土开荒,如利刃分水。若论断禾…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郑昌,又掠过蒙恬,最终落回嬴政脸上,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睿智,“韩魏之禾,乃农夫俯首,镰刀刈之。此犁铧之锋,所向者,乃大地之母,所断者,乃万物之根。其用,在深掘厚土,蕴养生机,以待春华秋实。其锋,非为收割而生,而为播种之始。”
他微微直起身,声音愈发沉稳:“老臣观此犁铧,深掘尺余,翻土如浪,省牛力人力十倍。假以时日,推广天下,则田亩增辟,仓廪丰盈,自不待言。然…”他话锋一转,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,扫向那铸铁犁铧,“凡铁皆有定数!百炼之精钢,可铸摧城之巨锤,亦可为农夫之犁头。究其根本,此乃…取舍之道。”
“取舍?”嬴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,目光依旧紧锁王翦。
“正是,陛下。”王翦深深一揖,“农者,国之血脉,无血脉则躯干枯朽。战者,国之爪牙,无爪牙则血肉任人宰割。血脉需滋养,爪牙需淬炼。滋养血脉之粟米,出自田亩;淬炼爪牙之精铁,出自矿脉。铁之数有限,用之于田亩,则爪牙钝;用之于兵戈,则血脉虚。”
他抬起头,迎向嬴政的目光,声音清晰而坚定:“陛下问此犁铧可断韩魏之禾否?老臣答曰:此犁深耕之土,所生之禾,可养我伐韩灭魏之百万雄兵!然,若尽耗铁料于此犁,则兵戈无铁,雄兵徒手,纵有亿兆粟米,亦不过为敌寇之粮仓!此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