化作了乌有。
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,那是在豺狼虎豹间周旋自保的最强力量,是他敢于重回帝京逼宫夺位的最大倚仗,亦是他藏而不露敛尽锋芒的最后底牌。
尽数东流水。
无力感将周身笼罩,他感觉到了孱弱,肢体中俱没有力气。如今倒真似那缠|绵病榻的病人,像是猛虎被拔去爪牙,又像是雄鹰被折去双翅。
落入尘泥。
裴昭静默了许久,即便早有准备、早知会沦落于此,然而当真迎来的一时,他亦做不到心外无物,亦如常人生出恐惧,不能免俗。
不见物时,双耳分外灵敏,但饶是如此,也听不见些声音。
太静了。
深宫内帷,无人敢惊扰,内侍们都被训练得极好,行走间听不见半点声音。
但榻边必会有人值守。
是谁?
宁宁在哪里?
他挪动几分,立时将人惊动,身边守着的是张鹤邻,连忙将他扶起,又垫了个软枕。
须臾请来医者,孙妙应打开药匣,取出其中一方乌木小盅,旋开后只见得填到半处的碧绿药膏。那颜色浓稠得恍若阳春凝固,奇香馥郁,甚至将高处的碧海燃犀灯都压过。
“南海碧流光。”孙妙应道,“所幸当初阿离不曾用完,还剩了这么半盅。”
用冷水将药化开,一碗颜色浓翠,被深褐木碗衬着,简直不该是人间有的颜色。
内侍取来,奉到裴昭身侧,裴昭却不曾接。
他目光落在孙妙应处:“宁宁呢?”
“阿离?”孙妙应听了就来气,顿时不由得带出几分,“他……他好得很呐,多亏了陛下!”
那语气简直可说得是尖酸了,哪有人敢这样对着裴昭说话?
便是眼前人是那悬壶济世的医者,但这样的怨气,也实在是犯上啊!
裴昭听得,乍然颜色就变了。
他原本病中,面色苍白,此刻更透明几分,几乎寻不见血色:“他怎么了?”
一时间闪过诸多猜想,那时印在自己身后的手掌温|热,真气绵绵不绝,融入自己五脏六腑,奇经八脉。裴昭虽然不能睁眼,但身体感官半分不失,他知晓自己吞噬了多少真气……那足以将一位巅峰入微境榨干。
宁离反生重修,如今也不过将将入微罢?
那又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?
一念至此,心神皆颤,胸中彷佛血气逆转,蓦地又呛出些血沫。
“陛下?陛下!”
“萧统领……你快来!”
“别添乱!他受不得旁的真气!”
“凝神,静思,抱元,守一……切忌忧思劳神。”
顿时殿中一片兵荒马乱,人声不绝。
裴昭好容易回过神来,发现自己已被平躺放下,连扎了数根金针。头晕目眩,一时间竟上不来气。
萧九龄在侧,彷佛压抑着怒火低喝:“孙先生,萧某尊你敬你,但也容不得你在陛下跟前这般放肆。”
孙妙应冷哼一声,到底是自己理亏,没想着一句话,就惹得裴昭激动若此,心神大动,险些要七情受损。到底是医者,即便心中有气,也得对病人负责。
当下道:“阿离没事,陛下不要多想……你心神激动,伤到自己,到时候还不是得阿离吃苦?”
裴昭勉强沉静下些心神,哑声道:“他人呢?”
……若宁离有半分闪失。
不信孙妙应言语,总要看了才能安心。
“人?”
这问的是大的还是小的?。
三日之前,渡过真气,宁离靠在椅上出神。
他消耗颇大,虽然调养一番便可无虞,但此时终归是有些疲倦。
一桌精心准备的膳食,却没有半点心情去动。张鹤邻劝道,多少还是吃一些,陛下如今在病中,一切都仰仗宁离。世子若是将自己累倒了,那又如何是好?
再三劝说,勉强说动了几分,手指胡乱点了点。
于是内侍奉来了一盅黄芪鲫鱼汤,汤中添了黄芪、玉竹,细细煨了,汤色都煨得奶白。
这鱼汤从前宁离也喝过,御厨手艺甚好,先行将鱼煎过,两面金黄再煨的汤,喝不出半点子腥味儿。但那时觉得鲜美可口,这一次不知道为何,一打开盅盖,宁离便觉得一股腥味直冲鼻腔,当时险些呕了出来。
那被孙妙应悉数拢入眼底。
“伸手!你在建邺这么些天,到底是过成了什么样?”
宁离讪讪伸手,被搭在腕上,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诊脉。
就见孙妙应双眉一挑,瞥了他一眼,那面色古怪极了,很有些看自家不成器子弟的意思,又像是想要将谁大卸八块。
“您这表情……我不过就动了点儿真气,歇几天就好了,也不用气成这样罢?”宁离胆颤心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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